五月的风

○ 苏州病人

　　一  

　　我们是在周庄的双桥上再次相遇的，也许那天我走另一条小巷，
便会与她没有任何的关联。  
　　如果我不去拿一个顾客说要转让的一只宣德炉，如果她不是刚从
我的古玩店里买去一个陶罐。如果不是江南的雨。我想我们今生不会
相遇。  

　　我很早就打开了店门，因为这个地方来的人已经太多，只有清晨
还有着老街的一些氛围，我喜欢在人群到来之前，享受一下清静与旧
时的感觉。雨时湿润的空气令人倍感清爽，这种带着一点水份的灰色
光影是属于江南的。  

　　她柄着一把伞，屋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她走进店铺时，我正站在柜台里整理昨天被上海客人翻乱的一堆
玉器和徽章。  
　　她径直进入屋内的货架，停在一排陶罐前，目光停留在一只汉代
的陶罐上。  
　　她着一身素衣，瓜子脸上未施粉黛，身材纤弱，典型的江南女子，
如水。  
　　她的视线久久未从那只陶罐上离开，我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
的商人特有的眼光，我表情谦恭地走出柜台，向她站立的货架慢步走
去。  

　　“老板，上面的DFO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没有明码标价，难到你
这是自己的收藏？”  
　　“是的，这是我的收藏品的编号，我这里是周庄民间陶瓷博物馆”
我反应敏捷且异常迅速地回答，其实上面的英文字母，行里人一看就
明了，是四百六十元。  

　　“喔唷，我怎么没有看到牌子”她有点失望。  
　　“我不是刚开门嘛，还没来得及挂出去”我冷静地消解了她的疑
问。  
　　“那么这是不能买的喽。”她有着江南人的习性，还有点不死心
地问。  
　　“这个……我看你有气质、又很清丽，这样的东西应该在你的手
里才可以让它生辉。”  
　　我以商人的精明回复着她，恭维而又不过分，不会使人生厌，又
把自己可以出售的意图告诉了她。  
　　“你可以转让给我”她有点意外地说道。她没有说买给她，她已
经相信了我。  
　　“你喜欢你就拿去玩玩好了，不要说钱，你看来是搞研究的。”
我假惺惺地说，同时又不失时机地恭维她。  
　　“那怎么可以，你说这个陶罐多少钱。你在看《失乐园》？”她
看到了我放在柜台上的一本弥尔顿的书。  
　　“就算你八百元吧。”我想你知道行情的，这是我对所有的顾客
说的话，以示我的价格是合理的，却暗藏着快刀。  

　　她提着陶罐走出店门时，又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谢谢你，然后
转身打着伞沿着被细雨淋湿的青石板铺就的街石向小巷深处走去，此
时街上的游人多了起来。  

　　我从她的回头一眸里好象看到了什么。  

　　下午接到老五的电话，说是上次来的那个人的宣德炉肯卖了，我
一阵窃喜，又是一粒仙丹。反正今天已经开过张了，又有一粒仙丹要
到手，天也下着雨，我关了店门就兴冲冲地往老张那里去。  

　　午后的周庄虽然下着雨，可还是游人如织，拥挤不堪，在我走上
双桥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双漂亮的高跟鞋，一双白的眩目的脚正走下
桥来，和早晨的她的一样，我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她，她也看到了我。 
 

　　在眼睛与眼睛相遇的一瞬间，我们没有说话，我想她在我的视线
里停留了很长的时间，直到有一片灰暗遮在我的头顶，她的伞已经撑
过来了。  

　　“你怎么不打伞，是不是你喜欢雨”她微笑着说。  
　　“是啊，反正没有生意，我出来走”此时我把一直捂住胸口上的
右手拿了出来，里面是我刚从老张那里买来的宣德炉。顺手从她手里
接过那只陶罐。  
　　“我来替你拿吧”她也不推辞就给了我。  

　　“想不想去喝茶，前面有一个‘三毛茶馆’周庄很有名的。”我
提议到。  
　　“很好啊，我一直想去的，可今天转了一天了，时间恐怕来不及
了。”她有点失望的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我，略微迟疑了一下。  

　　二  

　　疲倦地倚在她宽大的床头，我抽着烟。望着她睡着时的样子，台
灯昏黄的光照着她熟睡的身体，她的脸上还挂着笑容，一绺海藻般的
长发撒在她的脸与肩头上，我用被烟熏得发黄的手，去捊抚那些头发。
手滑过她的肩头，停在她的胸前，温暖柔软的手感让我又有点想要了。
手中的烟灰掉落在被单上，我用手指轻掸着那些烟灰，白色的床单上
面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  

　　她被烟叶的味道的呛醒了，眯着惺忪的眼睛望着我，“干什么
呀”。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一般在做完爱后，男人就会
睡去的，而我没有，我很疲惫，但我没有睡也睡不着，我在想着一些
事情。  

　　“我在想你，我从没有在性爱中这样快乐过，我在回想刚才和
你……”我假装有点腼腆地低下头，避开她深情的痴痴的眼神。  
　　“你象一个小男人。”她说着这句话时，她的双手慢慢游过来，
围住我的腰，眼光暧昧又充满温情。她环着我的腰的手象二条蛇，麻
痒得我咯咯地笑出了声。  
　　“你怎么了。”她有点不解地问我。  
　　“我，我怕痒。”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你是一个怕女人的人。”她有点得意地笑答着。  
　　“什么时候去你父亲那儿，你应该回去看看他了。”我说这话的
时候搂着她的身体，注意着她眼睛的变化。我没有看到我不希望看到
的神情。  
　　“明天你和我一起回去好吗？”她偎在我的胸前一边用纤细的葱
白手指拨弄我的胸毛，眼睛放出了刀子般的柔情。  
　　“我明天还有一点小事，不是告诉过你我要去见一个画家吗？。”
我故意这样说，不至于流露出我的意图，其实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
恋爱中的女人大都不正常。  
　　“不嘛，你和我一起去，我很久未回家看父亲了，也正好把你介
绍给他，他一直在找一个能帮他的助手，我看你行，你那个破店不开
也罢。和我老爸在一起做事也体面，你干那不会有多大的出息的。” 
 

　　她不知道，周庒的古玩店不是我的，我只是一个伙计。我从没有
跟她说起过我明天要去见一个什么画家的。刚才我说的时候她好象也
没有注意。  

　　那个雨天的再次邂逅，我邀请她去喝茶。在走进茶楼时还只是想
得到她的肉体，走出茶楼时我知道，我可以拥有更多的东西。我梦想
的日子在向我逼近。  
　　从茶馆里到现在三天过去了，我被一种邪恶支配着，我太需要一
大笔钱，凭着在江湖上这么多年的滚打，我有一种直觉，还有一种动
物般的敏锐嗅觉，我知道她父亲那儿能找到我要的，我的新生活就要
从这个女人开始，但她不会成为我的女人，我承认我有点爱她了，但
这对我来说是不现实的。  

　　三  

　　我让她不要把那个陶罐带过去，我说过二天我去扬州重新给你搞
一个器型大的陶罐。  

　　和她打的一起到了平江路，我说我们在这里下车吧，这里的感觉
不错啊，周庒也不能比的，我想走走。  
　　其实几年前我来过这里的，只是我和介绍我来的掮客被拒之门外，
我是有一件墓里的东西要他掌眼，没想到老头子看都不看，说是到博
物馆去找他，他只在上班的时候才鉴定东西。  
　　我在对门的阴影里看到掮客骂骂咧咧地从门内走出来，我知道没
戏唱了。他妈的，明知是我暗处来的东西。现在想起，我暗暗又骂了
一声。幸好那次不是我去叫门的，老头子还没有见过我，做这行的几
千年的东西一过眼就能知道，见过一面的人就不用说了。  

　　“你就是有格调，其实这条路我也喜欢走的，慢慢地一个人走到
丁香巷我父亲那里的。”她现在觉得我所有的语言和动作都是有意义
的，我真想笑出来，但我没有笑。我抚了抚她的肩头。  
　　“我喜欢这样的感觉”我故作老成地说。  

　　我们走进去时，老头子正在天井里侍弄花草，他看到我也没有惊
讶的神情，他只是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她昨天在电话里已经把我介绍
了一番。  
　　“你们先进去坐吧”他边说边用园艺剪刀继续修剪放在石桌上的
还没有完工的一盆盆景。  

　　她推开落地长窗，我们进得屋内，入座于明式的梳背椅上，一张
桌子也是有几百年的年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唐寅的画，不用上手，
一眼望去便知是赝品。纯粹是装饰的。  
　　“我真的很想就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清静闲适。”我对从厨房
里出来的她说。  
　　“你喜欢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了，喝茶吧，这是上次我们单位的
一个客户送给我的碧螺春。”  
　　“有没有报纸啊，这几天我都没有看过。”我想老头的报纸一定
放在书门里的。  
　　“你们男人就喜欢看报纸，来吧。”  

　　书房是一个厢房，不大，几只红木的书柜立在墙边，上面堆放着
线装书和碑帖，墙上是几幅地方名头的字画。  
　　夹头榫书案前放着一把交椅，都是明式家俱的经典，书案上摊放
着纸墨笔砚。  
　　突然我眼睛一亮，置于书案一角的一只法花罐让我心跳加速了，
孔雀绿黑花这是元未独有的东西。我慢慢地抬起视线扫了一下，看她
在条几上翻这二天的报纸，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的手伸到法花罐前，
紧紧攥住迅速地揣进裤子的口袋里。  
　　随即我坐在老头的交椅上，拿起案上的《快雪时晴帖》假意翻看。 
 

　　“这二天的，看吧”，她把一大摞报纸放在我的手边。  
　　“我们出去喝茶吧，我有点渴了，”我微笑着仰起身，快速地吻
了她一下，一只手摸着她的屁股。  
　　“你真坏，在这里也不老实，父亲还在院子里呀。”她脸上显出
了一丝红晕。她捏了我一把。  
　　“痛”，我夸张地轻叫了一声。她嗔笑着说，“活该”。  
　　我拿着一摞报纸，扶着她的腰出了书房。  

　　四  

　　“你去那里啊，”我关上车门的时候，司机问我。  
　　“去石路”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已经计划好了怎样“跑路”。
在石路我会坐上3路公车，坐上几站，然后下车再打的往浙江方向去。 
 

　　她从厨房里出来说，“你喜欢的番茄炒蛋缺少最重要的原料，鸡
蛋。”  
　　她说她叫老爸去买，我一看机会来了。“我去买吧，你爸正忙着
呢。我也正好去逛逛。”  
　　“葱有没有？”我问她，她笑着说，“你还真细心，也带点回来
吧。”  

　　我是故意把夹克衫放在客厅的椅子上的，里面有我的一个钱包，
还有一张当时花三百元做的身份证，只是她的一张照片已经被我放在
了我的衬衫口袋里了。  

　　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六分钟了。  
　　“到了，你在哪里下车。”司机问我。  
　　“就这里下吧。”我要去商场里买点东西。我在精品商夏门口下
了车。我看到对面的3路车正好停在站台上。  

　　从公车上下来，我步行了一公里左右，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杭州”我对司机说，司机笑眯眯地说，“好，好”。我知道
他是会开心的，现在的出租车生意难做，出境的生意已经很少了。  

　　看着车驶过检查站，我放松了许多，我在想我的新生活已经开始，
我甚至已经看到拍卖师的锤子落下时，他的表情和他的三次重复的声
音，“有没有再加价的了！有没有！有没有！好！这件法花器是这位
先生的了，成交价七十万。”  
　　当然这不会是在国内的拍卖行里，也不会是我拿去拍卖的。  

　　我给了一支烟给的哥，自己也燃上一支，打火机放进衬衫口袋里
时，我把她的照片拿了出来，她在上面笑着。  

　　我打开车窗，风从外面吹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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